這兩天,雨晨一直處於錯錯愕愕的狀態，她忘不了典溟那張蒼白神傷的容顏,忘不了雨林裏二人相處的往事，同時也忘不了傾茗殘存的記憶。她心知與典溟已經不可能了,但仍是擔心他，想著他。當然,她還心心念念著風麟,擔心風麟的那件事辦得是否順利。

那日典溟吐血暈厥，本想守著他醒過來,但沒過一會,南疆老皇帝竟然親自過來見典溟,她只好離開。

想來孤月應該是瞞著老皇帝搭救典溟,典溟是畄青國慕容輝帝的眼中釘,肉中刺，若是南疆國護著典溟，定會傷了兩國和氣。

南疆國皇帝與典溟談了很久，是夜，典溟離開了廢殿。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麽？老皇帝是在支持典溟的覆國大計嗎？他們達成了什麽政治交易呢？

雨晨心中疑雲重重，只好借口落了東西又去了趟廢殿。

內室裏依存一股淡淡的藥香，地上的血跡早已清理幹凈，潔白的被褥鋪在床上，餘有隱約的龍涎香。她那麽呆呆地站了良久，直到墨塵問她有沒有找到落下的東西。

她到底落下了什麽，自己也不清楚，只是覺得心空蕩蕩起來。

臨走時，忽見墻角刻了一個圖案。她只覺眼熟，過後猛然想起，那個圖案是白奈族的暗號，若不是典溟留給她的還會是誰？

記得那是蟒妖作亂前夕，克西裏抱了一大堆麻布回來，讓她用染料畫暗號，用來掛在蟒妖出沒過的林間，以防族人誤入遭到襲擊。那個暗號有很多種畫法，可以表示不同距離內的危險程度。典溟畫的那個，意思是方圓百裏內危險極大。百裏，意味著整個滄溪城暗藏危機，他是想讓她離開滄溪城嗎？

滄溪城，到底會發生什麽？為何他和風麟都讓她離開？

她隱隱感到不好的事情要發生，孤月卻派人將她看得很緊。除了每日給老皇帝診病施針，其他時間只能坐在櫻花樹下發呆。

墨塵見她臉刮花了，整日悶悶不樂，心事重重，想方設法逗她開心。給她講笑話，其中不免有些黃段子；唱坊間“流行歌曲”給她聽；表演舞劍，故意沒拿穩劍，做出滑稽的動作；帶她去禦花園賞花，洗溫泉，放風箏；講他和孤月以前還是師兄妹的事情。

孤月從小體弱多病，老皇帝便命人送她去南疆第一武術門派習武，以求強身健體。墨塵正好也在那裏，二人相識。數年之後，墨塵逐漸喜歡上了孤月，後來孤月回宮，他也跟了來，做了護衛。

可是孤月心有所屬並不喜歡他，他說自己弱弱的小心肝已是千瘡百孔了，伸手請雨晨把下脈，看他還有沒有救。

雨晨知他在玩笑，便道：“你有兩個心肝，自己那個硬朗著，給公主的那個快報廢了……”

他先楞了一下，轉而嬉皮笑臉道：“神醫的醫術果真名不虛傳，這也能被你看出來……”他抓了抓頭發，道：“都說神醫看病，要取病人一半財產，說來神醫給小的看了兩次病了，小的沒錢沒權，要不伺候您一晚，看行嗎？”說完又怕雨晨怪罪，連忙往後退了兩步。

雨晨看他那副賊樣，反而笑道：“你一晚值多少錢？”

“這個嘛，不是小的吹牛，花坊裏的姑娘，十有八九對我傾心，還有人出千金的高價買我一夜。要不我這身子骨怎麽會這麽虛，哎，多情，傷不起呀。”他瀟灑地甩了甩銀色短發，瞇著狐貍眼，給她放了個電：“您看，一夜，夠本吧？”

雨晨冷笑：“恩，看這牙口挺好的……這樣吧，今晚，你護我回府一趟，不要稟告公主，怎樣？”

他想了想，道：“要不小的伺候神醫兩夜？三夜如何？四夜吧！”

他不等雨晨回答，立馬顛顛兒回房拿了個竹簡過來，說要記下這筆賬，免得以後忘了。

她湊過去一看，就見竹簡上記著密密麻麻的欠債，還真沒少許諾別人一夜。有椒房殿的某某宮女給他補衣裳一夜，有青樓某某女給他代寫情書一夜，有菜市某婦人給他釀了壺酒一夜……

她碉堡，這小哥也……太……沒下限了！孤月果斷不會喜歡他，真是爛人一枚！

***

“神醫，我們回去吧。”墨塵提醒她。

她將風箏遞給他，仔細看著斷墻殘垣上的花紋，這個花紋，極似巫娘臨死前給她的那塊紫玉……

她問道：“這個花紋你認識麽？”

墨塵凝眉盯著裂墻，方才放風箏，線忽然斷掉，二人追著風箏跑來這裏，此處離荒廢的神殿不遠，雜草叢生，高墻開裂得嚴重，裂墻一角隱約能看到殘缺不整的花紋。

他淡淡道：“這是水帝玉的花紋。”

“水帝玉？！”她猛然一驚。

記得有次她和風麟去逛集市，逛得累了在一處茶舍歇腳，一位說書先生正在激情洋溢地講著水帝王飛升成仙的故事。

水帝王在未成仙前，和妻子千媚漣漪生了五個兒子，一家人快樂地生活在谷地。可有一天，天降大火，火炎炎而不滅。水帝王為救黎民蒼生，用盡全身法力在谷地鑿出一個源坎洞，用地水澆滅了天火。可是，天火熄滅後，水還不斷湧出，泱泱不息。湮沒了原來的谷地，湮沒了良田家園。

水帝王忙命自己的五個兒子帶族人逃離，自己卻化作一道青光堵住了源坎洞。經過此劫，水帝王功德圓滿，飛升成仙。其妻千媚漣漪不忍離開他，守在洞邊，永伴水底，成為了水中神女。

講到此，說書先生眼珠兒一轉，神秘地說道：水帝王在飛升之前，將祖傳的水帝玉分成五塊，交給五個兒子，保他們平安富貴，吉祥如意，同時也做日後子孫相認的信物。

忽的他左手一掏，從袖中拿出一串玉佩，一改方才文質彬彬的說書姿態，抖著身子吆喝道：來來來，限量版水帝玉，僅此五枚，保各位客官升官發財，壽與天齊，妻妾成群，兒孫滿堂啊！市場最低價啦！最低價啊！

她一口茶差點噴在風麟臉上，扶著墻左搖右晃地笑了起來。

風麟瞥眼看她：“賢弟，很好笑嗎？集市上說書的都是這般樣子，你笑點真低。”

他鄙視之，淡然儒雅地端起茶抿了一口。

想是她笑得太過招搖，那位說書人立馬湊了過來，拿著五枚“水帝玉”在她面前晃蕩，道：“公子，買一塊吧，保公子金槍不倒、夜夜銷魂，一雙玉臂千人枕，帳內夜夜換新娘，村村都有丈母娘！”

“噗……”風麟一口茶噴在了他臉上。

……

“神醫，你覺得哪裏好笑了？”墨塵滿臉疑惑地看著她。

她醒過神來，抹了把臉：“咳咳，剛才走神了。水帝玉是個傳說吧，真有這種玉？市面上到處都有賣的呢。”

“不是傳說。”他面色凝固了一下。

雨晨忽覺他語氣有些不對。再看他時，他又變成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樣子：“神醫，不瞞您說，小的沒什麽厲害，但閱歷很豐富，小的曾睡過金苗國國師的女弟子。”他一雙眉毛跳了跳，極盡猥瑣之態。

雨晨汗顏，這算是“閱歷”？瞇眼看他：“然後呢？”

“她跟我說，確實有水帝玉這東西，幾百年前，水帝玉比玉璽還重要，五國國君繼位的時候都要出示水帝玉，否則國師及護玉家族就不承認他的皇權。”他停了下，道：“不過，後來神權下降，再也左右不了皇權，水帝玉就形同虛設了，國師的地位降低。金苗國和胡戎國滅亡後，國師這個職務被取消，如今只剩下觀星象、主祭司的太史令。”

“那水帝玉都去了哪兒？”

墨塵撓撓頭，道：“這個……好像她沒告訴小的。”他眼睛一瞇，賊賊笑道：“神醫若是想知道，小的可以再去找她，睡上一晚。”

嗷……雨晨心臟抖了抖，面容僵了下，再次鑒定，這小哥爛人一枚！

他呲牙一笑，道：“不過小的猜，水帝玉應該在各國國君手裏，如果不是，就是在護玉家族的後人手裏。小的想想啊……”他做沈思狀，道：“好像五大護玉家族是：南疆國的黑彜氏、畄青國的端木氏、北夏國的洛洛氏、滅亡的金苗國的夜郎氏、胡戎國的耶律氏……哎……”他重重嘆了口氣：“可惜啊，這些家族都沒落了。以前，他們強大得獨立於皇權之外，不受國家控制，反而可以監督皇權。若皇帝昏庸無道，他們可以沒收水帝玉，讓他退位。後來，這些家族降為了一等貴族，再後來，相繼死在皇室手中，如今只有南疆國的黑彜世家還在……哎……”他惋惜地搖了搖頭。

雨晨心中如驚濤駭浪般在翻滾著，她和典溟的家族是護玉家族，因為有遏制皇權的嫌疑，所以都被滅了？巫娘給她的紫玉真的就是水帝玉了？洛洛世家守護的那塊？難怪情報人員翻了那麽多達官貴人的貼身物件，都沒有找到花紋相似的玉……

可是，這些東西，為何她之前一無所知呢！風麟知不知道？若是知道，為何不告訴她！

驚悚未定，墨塵矮聲道：“神醫啊，小的還告訴您個秘密，您千萬莫告訴別人哦。小時候，小的差點被一個惡少爺砍了手，是洛洛世家的大小姐和端木世家的小公子救了我。可是，我還沒來得及報道他們的恩情，他們都死了……”他滿面悲傷，連連嘆道：“他們都是好人啊……”

雨晨驚得目瞪口呆，他竟然是傾茗和典溟第一次見面時救過的那位銀發少年，難怪第一眼看到他，就覺得在哪裏見過！照這樣說，他應該認識典溟，並且認識傾茗的！那他為何一直都假裝不認識她！？

看著他那雙狐貍眼睛，雨晨頓感後背嗖冷。

他嬉笑道：“神醫莫要這麽看著小的，這眼神有點像是喜歡上小的了。”

“你妹！”雨晨給他腦袋上敲了個大爆栗：“沒節操的東西！連老娘我也敢調戲！”

“哎呦！”墨塵慘叫一聲，按著腦門，呲牙說道：“小的是開玩笑的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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